尼德罗
人、速度与时间的关系实在奇妙:搭乘的交通工具时速越快,人非但不觉得省下了时间,从而有了更多休闲时光,反而会陷入更快节奏、更加忙碌的泥潭而不能自拔。
为了留住“从前慢”的感觉,7月,我从广州到杭州时,舍弃了飞机与高铁,选择了绿皮火车出行——每年至少搭乘一次绿皮,也是近年来我给自己设定的一个小目标。
因为速度更慢,车厢内的人更多,所以一段绿皮火车的旅途可以实现关系的“在地化”,也就是说车厢里相邻的乘客,可能会成为“暂时的同伴”,高谈阔论有之,打牌嗑瓜子有之。而在飞机和高铁上,人与人之间会更加礼貌,但也更冷淡,彼此失去了交流的欲望。
此次旅程,我买的是软卧上铺,包厢内共有4人,包括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,一对40来岁和8岁的父子。大家虽然谈不上畅聊,但彼此分享了一些见闻,下车前,那位父亲还问了我们游西湖和观钱塘潮的几个问题,我和另一位在杭州工作的小伙子一一作答。
不过,这趟旅程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与同包厢“室友”的交流,而是列车上为手机搭建的一个临时充电站。
从广州一上车,就开始有人坐在包厢门口的座位上;随着时间推移,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,这也导致我整个的午睡过程是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度过的。
午睡醒来,我在他们高频的讨论中逐渐了解到了情况:原来整趟列车只有我所在的车厢有2个可以给手机充电的插座,其他车厢要么干脆没有插座,要么餐车的插座坏了。此外,列车员先后来推销过餐车的盒饭、各类零食,偏偏就没有充电宝供应。所以,随着上车时间越来越久,许多手机没电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本车厢的插座。
我特意在路过时观察两处插座,每处插座设有2个插口,也就是说整个列车只有4个开放的手机充电口。并且,值得一提的是,这些插座质量堪忧,充电的插头并不是直接插上就可以充,如果你不想一直徒手扶着插头,往往还需要塞一些纸张之类的东西才能确保充上。
由于通道狭隘,偶尔还会有乘客、卖货的推车经过,一位体态丰满、善于言辞的中年妇女成为门口临时“充电站”的秩序维护者。由于她的存在,充电秩序得到维持,她牢牢占据着插座边的座位,一边要求来充电的乘客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,一边又对旁人叹惜自己的付出——你看我自己都很久不充了,他们把手机放在这里,我帮他们守着,下了车,我们也只是陌生人。
我把这位女士称为本次列车临时充电站站长,由于她热爱表达,声音高亢,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,都知道了她的基本信息,来自湖南,在广州给女儿带小孩,此行到杭州是为了玩几天。
到了傍晚,一位中年男人带着“大杀器”来到临时充电站。所谓大杀器,就是一个排插,最多可以支持6部手机充电,也就是说,插电口从原来的2个,一下子增加到7个,这大大缓解了充电口不足的困境。这场变革,如果参照人类发展历程,即便不能和工业革命相比,起码也可以和铁器普及对农业生产率的影响相提并论。
不过,正当在座乘客心情美丽之时,列车上的乘务员在经过时发了话:“这个排插可能导致漏电,影响列车行驶安全。你们不能再这样了。”
尽管这位乘务员没有立即“执法”,但她的话却引了众怒。有人质疑列车提供的充电口太少,缺乏基本的服务意识;也有人建议列车上出售30元一个充电宝;当然,还有人反思手机这个东西太害人,没了它已经活不了。
我注意到,正当大家滔滔不绝时,一位正在充电的中年男人却安静地坐着,他没有加入讨论,而是专注地刷着抖音,公放的声音并不让人觉得刺耳,而是有机地融入了车厢里的嘈杂背景音。
不管怎么说,乘务员的话最终没有得到落实,这个临时充电站一直维持到了我下车时还非常热闹,那是第二天凌晨6点多。
我相信,这趟列车上的乘客,真正追求“从前慢”的人并不多,更多的人还是基于性价比做出的出行考虑。但无论追求与否,大家有一点是共通的,那就是列车可以慢,但手机不能关机。
我们已经真正融入数字时代,有些人希望在某些局部地带回到前数字时代,希望为生活节奏降速,但这样的降速必须是可控的。比如我选择绿皮车,但充电宝却是满满的,说明我的降速是有选择的。
而绿皮火车本身未能准备充足的充电设备,无异于让乘客们被动降速,这打破了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节奏。临时充电站的搭建,是乘客们利用仅有资源进行的一场“提速行动”,有人成为秩序维持者,有人提供排插,这些无组织的组织力量得以涌现,也算一场小小的社会试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