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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09月14日 星期四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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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画匠
  捡拾文字的教书匠

  严格意义上来说,乡村画匠在家乡应该叫漆师傅或油师傅。

  小时候最喜欢看漆师傅给人家漆娶亲嫁姑(娶媳妇嫁女儿)的家具。那种大红的颜色像血,还有那最后一道工序,上桐油,桐油的味道真好闻。我至今还喜欢闻那种土的味道,清新的味道,清新的味道里有喜庆的意思。居然是喜庆!不是喜庆吗?娶媳妇嫁女儿是一个家庭里的大喜事。农村里的人家,一生一世只有那娶媳妇嫁女儿,做屋生儿子生孙子几件大事。

  漆师傅平常生意少,有一家娶亲嫁姑要油家具,生意要做几天。家具是什么呢?家具是:床、木凳、木椅、木箱、好点还有菜橱。当然,还有贵重的,像缝纫机啦,脚踏车啦,后来还有录音机,电视机。手机那个时候还没有出。后面这些是不需要油漆师傅漆的。

  漆师傅是那些走村串户的人,是乡村几种手艺人里比较快活的。一副小担子挑在肩上,一头小木箱,一头桐油桶。木箱里有颜料,有画笔,有刷子;桐油桶里有桐油。

  油桌子、木凳、木椅、木箱、菜橱都一个色,大红或猪肝色,后来兴原木色。这些家具上不需要画鸟兽虫鱼,大不了在上面划株兰花,划出的兰花是白兰花,若隐若现。

  油漆结婚用的床要下功夫,床挺上的图案要喜庆。图案传统者居多,都有美好的寓意,比如喜鹊登梅,一只翘头翘尾的喜鹊,停在梅枝上,“叽叽喳喳”报着喜。比如福禄喜寿——“福”画只蝙蝠,“禄”画只梅花鹿,“喜”来只喜鹊,“寿”一只其大无匹的桃子,跟《西游记》蟠桃宴上的蟠桃差不多。

  漆师傅这门手艺也是要做“三年徒弟”,做“三年伙计”才修炼成功的。好漆师傅画鸟会飞,绘魚能游。最后那道上桐油工序,最能显示出手艺的好孬。一,桐油要煎得好;二,上桐油要均匀;三,上桐油遍数要适当。好漆师傅上的桐油晶莹剔透,永不褪色。手艺不精的漆师傅上的桐油,半个月没下来已皱皮起疙,扭曲了里面画的鸟兽虫鱼,难看。

  我有一个朋友也学了漆师傅,连“三年徒弟”都没有做好就急着离开师傅单独揽活,给人家油新床,画一对鸳鸯如水鸭,画一只喜鹊似土鸡。后来一点生意也没了。没有了生意心情就发愤,发愤啦就用心,跟村里一位拉胡琴的学拉二胡,后来学成了精,远近都有名。

  过去,乡村里各种各样的手艺都拜祖师爷。油漆匠的祖师爷叫吴道子,也称吴道真人。那个《玉匣记》里说:“吴道真人,油漆拔塑祖师”。拔塑,当指建筑雕塑之类。吴道子何许人也?他是唐代著名皇家画工,擅长佛道人物画,尤长于壁画,有画圣,画神之誉。祖师爷早死了,要是活着见到像我朋友这样的徒子徒孙,不气死也要气吐血。

  我妹妹出嫁那年,父亲请来村里手艺最好那位漆师傅,油了桌子椅子,箱子凳子,最后还油了一架菜橱。我发现,每油漆好一件家具,父亲总一个人对着发呆。菜橱油漆好那天,他又发呆在看,还用手在摸,摸一下菜橱抹一下眼睛,抹一下眼睛摸一下菜橱。

  父亲属于那种好哭的男子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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