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婆已经82岁了,但除了听力衰退之外,腿脚还挺利索。这一次,我回老家,就看到阿婆正在菜地里摘辣椒,一头银发在秋风秋阳中显出飒飒风姿。
阿婆本来不是我们这个村的,大概是在八十年代初期从里面的山岙里搬出来的。据说,阿婆家原来的土坯房子在一次大雨后,被山体滚落的大石头砸了个大窟窿。看着破旧的房屋,她想到了住在我们村她的表弟。她的这位表弟鳏居多年,膝下无子女,却有一幢不算太小的土坯房。她向表弟袒露了她的想法和打算,给出了她能想到的优厚条件,她表弟便答应了让他们全家搬过来居住,条件就是要为他养老送终。当时,阿婆的全家也就是她和一位未成家的儿子。
就这样,阿婆在我们村子里住下了。原本,她表弟的房屋与田地里的庄稼就如同他的身体一样总是病恹恹的,至她来了之后,一切都焕发出了勃勃生机。她表弟那房子离我家的老屋不远,每逢我要去菜地或去自家的庄稼地,都会经过他家的侧门,很多时候,会看到他坐在或立在侧门旁一付黯然神伤或忧心忡忡的样子。也不知从何时起,村里的老人去世或者小孩夭折,都是他去帮助人们入殓或打点的。这让我觉得他的身边,乃至他的房屋都弥漫着一股阴森可怖的气息。村里的小孩也许和我有着一样的心理,都从不敢接近他,也很少看到有村里的大人与他交谈。或许只有在需要他时,人们才会想起他来。儿时的乡村,一到傍晚,每家每户的烟囱会升起袅袅炊烟,伴随着厨房里晚餐的味道及锅碗瓢盆的响声。但是他家的厨房很难得有炊烟升起,没有炊烟的房子更加显得寂静怪异。而阿婆的到来,让房子活跃起来了。有炊烟、有香味、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了。为此,我曾经心中暗喜,因为当我再次路过那座房子时就不再那么担惊受怕了。况且,许是为了能尽快赢得乡亲们的接纳,阿婆进进出出时总是把笑脸迎对着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们。我感觉,她热心、勤快,健康又爽朗。就连那些她侍弄过的庄稼也很快呼啦啦地茁壮欢腾起来。
如今,当初的土坯房早已经被红墙灰瓦的小洋楼所代替,阿婆的表弟也已于早几年病逝了。村子里那些与阿婆同年岁的老人已渐渐离去,其中也包括我的奶奶,而八十余岁高龄的阿婆却依然腿脚利索地穿行于田间地头。她的晚辈们都在外打工,只农忙时节返乡帮助阿婆收割、播种庄稼,过年时回家与阿婆相聚。许多次我回老家,看到的阿婆要么在水池上洗衣服,要么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择菜叶,每每看到我,她的脸上会露出喜悦的神情,似乎我是她久未相逢的孙女。她会问我要不要喝水,要不要上屋里坐坐,而每次我都是匆匆经过,如果手上拎着水果,我会塞给她几个苹果或香蕉,仅此而已。
这些年,父母大多数时光在县城居住,但有着浓厚乡土情结的他们还会常常回老家,种上一畦蔬菜,撒上一茬秧苗。有时候,那些蔬菜瓜果成熟了,父母亲却没有及时去采摘,年迈的阿婆就会走到村头我的伯父家,让他们去采摘捎给我们或者让他们给我父母打电话。许多次,伯父捎来的蔬菜瓜果里,原来都有一份阿婆的惦记。
当我的脚步渐行离开时,我回望一眼老家的房子,却看到阿婆正迈出她家的院子往我这边张望。我对她挥挥手。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我。秋日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她慈善的面容,光影流转中,让人温暖地想流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