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4:文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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~~~——谈王丰的《人间》之得
2022年12月26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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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王丰

  母亲今年93岁,除了牙齿只剩三四颗外,眼睛、耳朵、手脚都还灵便。与人谈天,言语敏捷。平时,打电话给她我说出上半句,她就知道下半句我要讲什么了。说起来这是我们做儿女的福分,母亲尚在。

  若不是去年跌了那一跤,母亲身体还照旧硬朗着呢。人一上了年龄,最怕跌了,跌一跤,元气就断了,很难恢复。

  母亲跌那一跤之前,常年忙碌在老家的田地里:种玉米,种黄豆,种佛豆,种冬瓜辣椒,种萝卜青菜,总之,按季节一茬一茬地种,锄草浇水施肥,个头不到一米五,却无比坚忍。待收获起新鲜菜蔬,必装到塑料袋里背到村脚公路边,见有人到我居住的县城,就厚着脸皮托他带一带。隔三差五地,寄新鲜菜蔬便成了她的另一种劳动。

  黄豆,家乡叫六月豆,母亲年年都不会拉下,年年都要种上一大块地。三月桃花芬芳,百鸟争鸣,母亲就背起二指锄头,挑起两小篓炉灰,到村后“传塘坞”那块地里去,打坎,点豆籽,撒灰,覆泥土,播下一路又一路的愿望。

  一场春雨,又一场春雨,六月豆撑出了芽。

  松土除草,撒石灰杀虫,老母亲就这样一套一套活路做过来,到了酷热的六月天,豆秆、豆荚都黄了,母亲便清早起床,去地里拔起来,一小担一小担挑回家,一丛一丛晒到家门口的水泥坦(方言:石灰或水泥浇成的平地)里。等火辣辣的日头把豆荚炙裂,母亲高高举起跳栅(学名连枷)朝豆秆“噼啪噼啪”敲打起来。打一遍再打一遍,豆籽落在水泥地上,捡拾掉黄豆秆,筛去豆子里的碎石子、杂草,再晒上几遍,豆籽晒干燥了,收入粮柜贮藏着。

  母亲不折不挠地年年播种六月豆,想法很明确的:过年做几圈豆腐,用菜油炸一炸,炸成一坛坛黄灿灿的油豆腐,拿给儿子女儿过年。在老家,过年不炸油豆腐似乎不算是过年,炸了油豆腐,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过了年。

  农历十二月初,离过年没有多少天啦,母亲又开始张罗做年豆腐。

  豆籽贮存在老屋二楼的粮柜里,母亲上楼畚了一小竹篓,扛上肩,一步一步走下楼梯。楼梯是木楼梯,楼梯里光线昏暗,离楼梯底还有两台级,母亲以为到底了,便迈开大步,当走平地一样,一脚踩空,连人带竹篓一下子跌倒,头朝下,脸磕在楼梯底的踏石上。六月豆豆籽,黄黄灿灿,撒满一地。母亲挣扎着想爬起来,可气衰力亏,怎么挣扎也挣扎不起来。

  母亲跌得鼻青脸肿,头顶破了一小口子,右脚不能站立。急忙雇车送到县城骨伤医院,拍片后显示,右腿股骨头开裂,要住院治疗。

  在骨伤医院住了二十多天,医生说可回家慢慢休养。我接她回家,在她床铺前摆了张钢丝床,主要是夜间好照顾她拉屎拉尿。俗话说,伤筋动骨一百天,母亲的右脚还不能挪动,下不了地只能躺床养着。

  母亲一夜里要拉两三回尿,每一次,她都是轻轻声地唤我,生怕声音大了吓着我一样。每次服侍完,她不好意思似的轻声细语对我道歉:真对不住你,深更半夜的,让你受冻。像三岁小孩做错了事向大人认错一般。

  有一天晚上后半夜,万籁俱寂,我迷迷糊糊听到母亲床铺上有动静,赶紧扭亮电灯,见母亲手里拿着条睡裤,身体已移动到了床边,挣扎着要下地。我问:要做什么?母亲弱弱地回我:倒霉了,屎拉到裤子里啦,我拿去洗掉,搁在房间里不好,有气味的。

  “你脚不能走,走了又要伤着。”

  我抢过母亲手里那条裤,摸黑拿到房间门口水池上,洗了。

  回到房间,给母亲洗漱了一下,服侍她躺下,见她用皱皮露筋的手在抹眼泪:真是对不住,怎么能叫你洗我的粪裤呢。

  我说,小时候你给我洗了那么多年的屎裤,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对不住你的。

  母亲生我时已经养过两个孩子,一个男孩养到六岁,一个女孩养到三岁,后来都夭折了。

  我出生后,母亲视若命根。

  我生来体弱多病,特别爱拉肚子,到六岁以内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几乎总在拉肚子,屎裤换得如走马灯快。母亲洗呀洗,从春洗到夏,从秋洗到冬。往年的老家,下半年雨雪霏霏的天气多,下霜结冰的日子多,母亲拿着我夜里拉过的屎裤,一大早就到冻了冰的村前的水沟里,搓呀洗呀,一双手洗得皮皱肉裂。村里人见了都唤她小名,说:瘪货呢,你苦就苦在洗儿子的粪裤。

  母亲总是微微一笑:不苦,只要他能大起来,再洗多少也高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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组诗: 行走在衢江边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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