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以江山西砚为藏品，收有上百方砚。我到千岛湖工作后，一次偶聚，他带来两方，供几个故人细细赏鉴。一方黛青色，一方暗红，都为方形。砚身着有精致雕花刻案，砚体质地细腻、色泽润和。想必它的棱角在时间、空气的磨砺和经手人、收藏者的一次次鉴赏中早已泯灭。以食指蘸取清水，轻按砚台凹面挪动，有滑腻柔软之感，似肌肤滑过绸缎般顺畅。听着老师的讲述，触摸着两方古砚，仿佛是见证了甲骨金文篆隶楷草行，历经了金石竹简帛丝纸，感受了铭骈散赋诗词曲。

　　小时候曾被家人送去学习书法，从田字格到张张白宣纸，从米柳颜欧到字句联章，其间苦乐如鱼饮水，冷暖自知。而此中，洗砚就是当时认为的一大苦。少年的我生性倦懒，认为砚台下次既要用，又何必多“洗”一举。于是每次只将砚台浸于水中，让余墨自由遁逸。直到读到一句诗，曰“砚洗一溪云”，心中才顿悟，原来洗砚的过程亦带有一种诗意，一种美。

　　于是内心也构造起一曲“洗砚”场景来：洗砚者必然需青衣长衫，儒雅文气，动作必然徐缓而淡然方好。乌墨滴入水中，顷刻间开出绚烂昙花，只一瞬，又倏忽化为袅袅青烟隐没水中。洗墨与花之落何其相似，落红终逝，而它已将最美留在了他人的记忆里，以及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。余墨散于水中，而最美的书法早已留在宣纸上，留在历史尘埃里。水面此时就是一卷白色宣纸，只待一场诗林画雨，便可倾墨成云。

　　余墨在水中的绽放只为见于洗砚者，正如昙花盛开只为见于有心赏它者。若是悠悠文字有眠，枕着的，即是这方西砚。而那稍瞬即逝的丹青墨花，只有彼此内心宣照，方能相见。水墨的灵性，也只有洗砚者才能收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