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4:都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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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0月27日 星期四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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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石峡书院”三疑点辨析

  鲍艺敏

  一

  对于淳安人来说,“石峡书院”是他们心目中的文化圣地,是播撒文化种子的基地。其文化学上的意义,远超建筑学上的意义,其更深远、更恒久、更广阔、更有象征意义。有人作过统计,说“石峡书院”自创办以来,曾走出七十多位进士,其中还有状元、榜眼、探花。

  近年来,围绕“石峡书院”的话题从未停歇,存有不同说法,在所难免。本文就公开发表的文章中,归结了三大有争议、有分歧的疑点,一是“石峡书院”初创年代;二是方逢辰理学家的身份;三是方逢辰是否为残疾人。逐一辨析,以求教于方家。

  二

  余利归先生《“石峡书院”创建时间考》,文中提及元代文及翁所撰《故侍读尚书方公墓志铭》,内云:

  (度宗咸淳)五年己巳(1269),郊礼成,(方逢辰)列爵开国男,食邑三百户,除权兵部侍郎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兼侍读。上日御经筵,虚心问道。公每事启沃,所以格君心者多矣。上眷隆渥,问公读书聚徒之所,奎画昭回,赐名“石峡书院”。赞书曰:近进士一科文章盛而古意衰,卿以儒硕创家塾,以程朱之学淑其徒,朕甚嘉之。七年辛未,典贡举竣事,除吏部侍郎。丁母令人忧,去国,哀毁至。服阕,除左侍郎,辞不就。贾相国十六年,而公屏居十余年。德祐初元,除公荆湖四川宣抚司参谋官,以父命辞,遂专侍汤剂,绝意仕途。寻除权户部尚书,改礼部尚书,皆不拜。是年夏丁父忧,公力疾负土营葬,惟恐不及。未几乡寇不靖,焚荡官舍民居。公居室虽毁而书塾岿然劫火之外。避地来归,命子梁等洒扫文庙,修葺书院廊宇斋序,日与生徒讲明修已治人之道,若将终身焉。

  余先生据此认为:“从《墓志铭》来看,石峡书院,原本为方逢辰所创家塾,是其读书聚徒之所。至南宋度宗咸淳五年(1269),始赐‘石峡书院’额。七年,方逢辰丁母忧去国,即回家乡,修葺书院,日与生徒讲明修己治人之道。”

  单凭这段《墓志铭》所述,就推断“石峡书院”为方逢辰始创,难以令人信服。况且,别人为他写《墓志铭》难保没有溢美之辞。《墓志铭》上说:“上眷隆渥,问公读书聚徒之所,奎画昭回,赐名‘石峡书院’。”由于方逢辰曾为经筵官,负责给皇上讲解经书,度宗皇帝闲来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,方逢辰读书讲学的地方,便赐名“石峡书院”,随意性较大,不足为凭。另外,三先生(方逢辰、黄蜕、何梦桂)年龄相差不大,他们肄业于石峡书院的记载由来已久,绝不是空穴来风,说明此前书院已存,或是名称有别罢了。

  最关键的一点,方逢辰中状元后,曾给当时的淳安县令石孝闻写了《辞建状元楼》一文,内中已有答案。为叙述方便,不妨照录全文:

  某照得本县见差,修造司打量基址,欲议建楼。问之,则曰为某设也。此固是乡邦胜观,贤令尹之盛心,于某何辞。然某为见田里嗷嗷,县庭烈烈。某自束发读父书,便以致君泽民自任。每观后稷视天下饥,由己饥之。伊尹见一夫失所,若己推而纳之沟中,作而叹曰:彼何人也!某仰蒙圣渥。尘忝甲科,则又将以致君泽民之责自任矣。爰自期集来归,闭户焚香,置书一卷,将前贤事业日夜讨论,将天下利害日夜静思,求所以报君父而慰苍生,岂有虑周四海而不及父母之邦乎!且淳之为邑,吏猾民贫,斧斤之余,元气有几?遭霜之叶,不可以风。毒民之尤,莫如里役。一人之身,责之警捕,责之风火,责之桥道,责之督赋,责之追会。文移如山,欲其顷刻为之僮散。卒徒如云,欲其仓卒为之唤集。抛买不时,欲其质田贸屋而为之偿纳。县道倚之如命脉,而使之如奴隶,取之如外府,嫉之如他仇。自去年创置白纳旬解钱米,谁生厉阶,其祸最深!充一月之役,扫其家资之半。充数月其役者,其家扫地矣。贤令尹下车之初,首闻明榜罢此弊例,一邑闻之为之鼓舞。曾几何时,罢而复行。迩来乡之父老过门者曰:“子闻‘保司白纳旬三百,典尽妻儿无擘画’之诗乎?”曰:“未也。”“子闻‘龊标八九十年同,百万豪家一夜空’之诗乎?”曰:“未也。”“子闻县家建楼之议乎?”曰:“尝闻之矣。”父老勃然告曰:“楼则闻而田里咨怨则不闻,苍生何赖于子?”某竦然下拜曰:“某之罪也,旦夕当请于贤令尹,以造楼之费少纾保司白纳之祸。”此举于某无益,于贤令尹有益。其从与否,某虽不敢必,若楼,则决不容于不罢。惟高明实利图之,须至申闻者。伏乞照会。谨状。

  下面我们一一解读。

  听说县衙工程部门欲选址建造“状元楼”,我一打听原来是为我建造的。这本来可以成为县域一处景观,也体现了县令的一片盛心,我没有理由推辞。但我见境内田地歉收,老百姓生活窘迫,县衙门庭却很显赫。我自小在父亲的书馆读书,父亲常常教导我,上要为国家君主效力,下要为百姓苍生谋福。我把它当成自己的座右铭。每次读书读到谷神后稷,视天下苍生饥饿,犹如自己饿肚子一样。伊尹只要有一个人不得尽其才、得其位,就觉得是自己的过错。我仰蒙皇上的渥恩,忝列甲科之首,更是要把为国家效力、为百姓谋福,作为自己的责任。自从金榜题名聚集游宴归家,我闭门焚香,将前贤们的事业和天下的利害关系,日夜进行思考,以求报答国家与苍生的良策,哪里有只考虑天下而不考虑家乡的道理?

  淳安县的情况是老百姓贫困而官吏奸猾,在官吏盘剥之下,百姓还有多少元气?遭受寒霜的叶子,不可再受疾风摧残。荼毒百姓,没有比乡里差役之事更厉害的了。他们要承担戒备、搜捕之责、承担风火之责、承担桥梁、道路建设之责、承担赋税之责、承担追查寇盗之责。官府文书如山到,顷刻之间便欲人供其驱使;差役如云,仓猝之间就要为之召集;假如你筹措不及时,抵押田地、卖掉房子来偿还交纳。官府本应把百姓视如命脉,而驱使他们却像奴隶一般,把百姓当做仇敌看待。

  去年开始又创置一种“白纳旬解钱米”。南宋时期,有很多繁琐苛细的税目,比如月桩钱,就是供应军事开支而设立的,勒令各州县按月解送。州县无所从出,便巧立名目,向百姓榨取。两浙路税额最重,有什么白纳醋钱、曲引钱、卖纸钱、保正牌限钱、折纳牛皮、牛筋、牛角钱,诉讼赢者还有欢喜钱,输者有罚钱等等。广大的自耕农、半耕农和佃农,则是赋税的直接承担者。

  方逢辰这里所说“白纳旬解钱米”,应该是十天一解送,比之按月一解的“月桩钱”更为急迫,祸害更深。一户人家充一个月差役,家产的一半就充没了;几个月充下来,整个家都会充没了。县令你当初上任伊始,曾明确表示革除此弊,全县百姓闻之欢欣鼓舞。曾几何时,被你罢除的又恢复如初。近来有位家乡的长者对我说:“你听说过‘保司白纳旬三百,典尽妻儿无擘画’这首诗吗?”我说:“未曾听说过。”又问:“你听说过‘龊标八九十年同,百万豪家一夜空’这首诗吗?”我告诉他:“没有听说过。”再问:“那你听说过县太爷想为你建造状元楼这件事吗?”我回答说:“听说过的。”这位长者怒气冲冲对我说:“建状元楼你听进去了,而老百姓的嗟叹怨恨你却听不见,让老百姓今后怎么指望你呢?”

  我惊惧不已,给这位长者拜揖道:“这是我的罪过啊,早晚会将这件事禀告县令,省下建造状元楼的经费,或许略微可以解除那些杂税之祸吧。”停建状元楼对我没有好处,而对你的形象大有增益。你是否采纳,我不敢保证。但此楼决不允许再建。

  这篇文章的信息量很大。文中开头提到“某自束发读父书,便以致君泽民自任”。古代男子束发成髻是在15岁至20岁之间,“读父书”不能理解为读父亲写的书,而应该是在父亲的教导下读书,或者说是在父亲开设的书馆(屋)里读书。据此推断,“石峡书院”的前身便是方逢辰父亲方镕创办的书馆,它属于方氏的家塾。

  三

  至于方逢辰理学家身份,几乎所有文章众口一词都称方逢辰是理学家。对此我颇有异议。理由是从他目前遗存的著述看,他的理学并未形成体系,不足以开宗立派、以启山林,对后世学术产生深远影响。《蛟峰先生文集》,我基本通读过一遍,未见提出任何关于理学的命题。作为某方面的“家”,需要构建独特的理论系统,能自圆其说,能自成体系。就像建立堡垒一样,有坚固的防护墙,风雨无摧,人攻不破。文集中“讲义”与“策”“论”部分,多专注于对经传的阐释,对于时政的针砭,我认为他倒是能入木三分。

  理学阐述也有,只是零星见诸于散论文中,如《赣州兴国先贤祠堂记》(作于咸淳十年甲戌(1274))曰:

  周子将教人以穷理之所自来,不得不探天地之根、极万物之源以为言,故名曰太极。又以其形形而实无形也,故曰无极而太极。二程子将教人以体理之所实在,则不得不就日月事物切近者为言,故曰道不离器,器不离道。

  这是《易经·系辞》关于“道”“器”关系的论述:“形而下者谓之器,形而上者谓之道。”器为道之体,道为器之用;体用一源,如影随形,所以说“道不离器,器不离道”。二程与朱熹用“体理”来表述,实质一也。

  明清之际思想家、史学家黄宗羲,在《宋元学案》中认为方逢辰:“盖淳安之学皆宗陆氏,而先生独为别派一也。”我们在方逢辰的文章中确实可以看出,讲究“理”与“气”结合,在官场中更是一身“浩然正气”,不与内竖、权相沆瀣一气,敢于直言时政,导致“七起七落”,但在理学上绝非“独为别派一也”。

  其次,我也不认可黄宗羲所谓“盖淳安之学皆宗陆氏”的说法,窃以为,淳安学者其实大多数是宗朱氏的“理学”,朱熹几次三番到瀛山书院讲学,私淑弟子云集,“理学”成为一门显学,起到了很好的引领示范作用。陆九渊并没有来过淳安,南宋时期,“心学”传播还属于初始阶段,许多学者仍然将它归于“理学”的范畴。钱时作为淳安“心学”的代表人物,他只是陆氏的再传弟子,著书立说,开坛授徒,取得学界广泛的认可,也都需要一个过程。

  话说回来,如果“淳安之学皆宗陆氏”,那么,直到明代王阳明弟子王畿莅临瀛山书院,也大可不必借《瀛山书院记》一文,隐晦地表达“心学”意欲主讲瀛山书院,充分利用其弟子周恪(时任遂安县令)和其兄周怡(太常少卿)的便利条件,力促书院由朱熹的理学转向阳明心学,占领文化思想高地,尽可能地争取热衷者、信奉者和追随者。

  先祖的遗风流韵悠悠绵长,始终在方逢辰的血液里徜徉。不成理学家,必为教育家。方逢辰一生办学、讲学,参与修订《义塾纲纪》(学规),在《青溪县修学记》讲述了兴学的重要性;在《常州路重修儒学记》一文中,认为三代以来,“学校废,教法衰,人之道不立,天下遂为纷纷争战之场”,教育崩坏是导致国家体系、人伦纲常崩坏的主因。

  四

  状元方逢辰是残疾人吗?方明华先生曾刊有《石峡书院》一文,里面说道:“既然能考中状元,必定是人中龙凤、马中良驹。有一位好友曾在网络上浏览过一则文章,说方逢辰‘右足跛,左目眇’(意即右脚瘸,左眼瞎),问我是否真实?我随即也上网查阅了他所说的文章,但是一时无法作答。一般而言,科举殿试时皇帝钦点状元是要看人长相的,残疾人成为状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但宋时,社会较为宽松,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。”

  我想这也是网友关心的话题。状元到底长啥样?我本人不属于颜值控,不太关心这类问题,但阅读相关资料恰好看到有当时人的记载,不妨顺带就网友关心的话题,在这里说一嘴。

  元人黄溍《蛟峰先生阡表》有这样一段话:“故宋礼部尚书方公,历仕三朝,为时名臣。学者因其自号,称之曰蛟峰先生。……公人物魁岸,声如洪钟,磊落如青天白日,浑沦醇厚,不见涯涘。观书至老不疲,视纷华盛丽事蔑如也。待诸父昆弟子侄各尽其礼,接物以诚而无不悦服,不为察察而自莫能欺。公卒于至元二十八年(1291)正月三日,享年七十有一,以三十年(1293)三月二十九日葬于县西之安溪。”

  作者黄溍(1277--1357),浙江义乌人,元代著名理学家、文学家、教育家、书画家。他出生之时,方逢辰56岁。黄溍眼里的方逢辰、黄溍笔下的方逢辰,都是如此高端上档次,仪表堂堂:“人物魁岸,声如洪钟,磊落如青天白日。”

  是不是一个贤良方正的俊男形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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