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丰

　　小时候特别羡慕乡间那些手艺人，感觉他们就是神仙，常在人间享受天堂的生活：“吃农家热的，拿农家冷的。”可不是吗，给人做手艺不但有工钱，一日三餐还吃得满嘴流油的。手艺里头，最羡慕油漆师傅，手艺用的工具轻巧，动手动脚做事也轻巧，不像砖师傅木师傅的，既要手艺又要体力。所以，那时我就想：大起来，一定学油漆师傅！

　　村子里有位油漆师傅，我们是隔壁邻居，两家相隔大约50米。他每次出门做手艺，挑了一小担做油漆手艺的工具，从我门前经过，一条竹扁担，和着脚步，荡荡漾漾走向远方。一个月两个月，一条竹扁担，和着脚步，荡荡漾漾又从远方走来，经过我家门前。

　　油漆师傅叫叶大春，幼年丧母，后又失怙，经人介绍，12岁那年跟了洪圻村的“癞痢”师傅学做油漆，第一次出门，去临岐卸岭后做冠头（演戏用的头冠），自此走上了手艺之路。

　　“癞痢”师傅好手艺，裱、画、油、漆样样通。“癞痢”师傅带徒弟，教手艺有一句话是常挂在嘴边的：“功到自生成。”意思是要老老实实学好基本功，不要想偷懒。咋样才是“功到自生成”？“癞痢”师傅说：有一个妇女做苞芦粿卖，她把食锅绑在背子上，胸前挂一块菜板，弯腰蹋（做）好一个粿，往背后一甩，甩进锅里，一复一日，慢慢地，每甩一个苞芦粿，个个都贴到锅底上了，这一手功夫，引来许多买粿的，生意兴隆，财源滚滚。

　　叶大春记在心里，跟着师傅学了两年。第一次外出单独做手艺，给人油漆一张八仙桌，最后一道工序上桐油，可桐油总熬不好，手艺没学精，一场生活做亏了，只好又求教于师傅。

　　油漆师傅吃饭的看家本事，是画功。画功不是一天两天能学成的，叶大春没日没夜地学，还背着师傅访来一本《芥子园画谱》偷着画。

　　《芥子园画谱》是“传世经典”，囊括树谱、山石谱、人物屋宇谱、梅兰竹菊谱、花卉草虫翎毛谱之精华。据说齐白石做木匠时偶然得到一本《芥子园画谱》，通过勤学苦练，终成绝世丹青手。

　　叶大春经过临摹一本《芥子园画谱》，加上头脑聪颖，很快在画功上显出与其他油漆师傅的不同来。

　　后来，农家油漆新婚床，都以请到叶大春为荣。婚床上他画的画是与众不同、独辟蹊径。譬如，盛开红牡丹，牡丹花下偎一只纯白小猫，猫眼如珍珠，射出光芒；悠然翠兰花，兰蕊之上倚一翅散花蝴蝶，蝶翅似心，扇动似生。

　　若干年后，成套家具侵入农家，婚床没了屏板，失了蚊帐，叶大春的油漆生意也渐渐丢掉，但画没有丢。

　　叶家村村脚，那排古樟下，一爿“农夫书画室”生意亦火红，室内有幅《仙山楼阁图》笔墨含蓄，苍润松秀，浑厚清逸，有明代王时敏之笔法。此图为书画室主人所创。

　　书画室主人何许人？乡村画家叶大春也。